眾人瞥著孫局長臉上覆雜微妙的表情, 又是笑又是附和地把姚奇勝迎了進了，請他上前投票。

其實有姚奇勝進門那句話，在場的有心人都清楚省長屬意誰了。不過還是有好事者故意挑起話頭來, 問他：“省長，剛才孫局長說這次冠軍要以選拔精英模範、高人一等為標準，他選了省國營飯店主廚白自強, 您以為呢？”

姚奇勝笑了笑, 也不避嫌，大筆一揮在票紙上寫下了“向雲蔚”的名字。

他擡高音量對眾人道：“我讚同孫局長的標準，但我以為高人一等的應該在於技藝的高超，而絕非食材的珍稀。”

場中霎時安靜下來，孫局長尷尬得額角冒汗。

姚奇勝將寫有向雲蔚名字的票紙投入票箱, 繼續說：“向廚師制作的三道菜肴, 用的海蝦、豆腐、雞蛋、豆沙這些食材都是我們工農兄弟簡單易得的, 但她憑借超凡的廚藝, 化平凡食材為不凡佳肴，這才是我希望選拔出來的模範。這才是可以樹為典範，引導廚藝界各位努力追逐的先進。”

有姚奇勝這一席話，剩下幾位評委還有什麽可猶豫的, 立刻就將票投給了向雲蔚。最終, 向雲蔚的票數壓倒白志強, 更是壓倒全場，贏得了本次烹飪大賽冠軍。

姚奇勝受邀宣布比賽結果, 當他宣布冠軍花落向雲蔚之時, 場中掌聲雷動, 不止是在場的評委和記者, 甚至好些廚師也自發為她鼓掌。可見向雲蔚奪得冠軍, 是當之無愧。

掌聲之中，姚奇勝再次肯定向雲蔚，並說出了大會選她作為冠軍的原因：“……珍稀的食材需要積年的累積、高昂的費用，尋常人家一輩子或許也吃不上一只雙頭鮑、一碗魚翅。精絕的廚藝也難得，可只要虛心學習、潛心修習，是能夠學成的。希望廚藝界的諸位，能夠以向師傅為模範榜樣，鍛煉才能，精益求精，以更好的廚藝服務人民群眾！”

姚奇勝所說的話，也正是向雲蔚一直秉承的道。

自己的道和術都得到認可，向雲蔚由衷感到開心，在雷鳴的掌聲中，遙遙對姚奇勝點頭致謝。

姚奇勝在臺上也對她遙遙點頭致意，接著又說下去：“同時本次大賽諸位評委把票投給向同志還有另外一層原因——向雲蔚同志的三道菜品既保持傳統又兼具開拓創新，附和當下時代號召，同時三道山珍海味也體現了我們金林省背靠大山面朝北海、一省囊括山海的省情……”

“哪裏有山珍？！”臺下的白廚子忍不住開口。

他萬沒有想到自己拿出了天九翅還落敗，憋屈了一整場，這下竟然連省長發言都打斷。說都說了，他幹脆仰起脖子說到底。

“她一道用海蝦，一道用的肉泥，還有一道是再簡單不過的雪衣豆沙，哪裏來的山珍？要單說海味，怎麽能比過我的天九翅！”

他這一句喊破，向雲蔚立刻便曉得了當初破壞自己幹榛蘑的“野貓”究竟是誰？

她施施然轉過身，看向白廚子，發問：“你怎麽知道我沒有用山珍呢？我可是帶了一罐幹榛蘑來的。”

“你那些蘑菇都碎成渣渣了，根本不能用！怎麽可能……”說到這裏，白廚子自己住了嘴。

是了，招待所野貓踏碎幹榛蘑一事，他不在場。就算在場，圍觀的人也不能篤定幹榛蘑就碎成渣渣了，他怎麽能一口咬定呢。

白廚子這是不打自招。

此情此景，誰也看出白廚子的窘迫、遮掩。

王小勇高聲嚷道：“好哇！原來當初在招待所打碎我們榛蘑就是你幹的！”

“胡說！無憑無據……”白廚子急急地說，臉上的麻子都飛起來。

省長還在臺上，自然不會容其他人在臺下糾纏吵嚷。立刻就有工作人員和負責安保的警察上前來，拉開了白廚子。

為首一個到前來，低聲和向雲蔚商量：“向同志，大局為重，眼下還是讓比賽順利落幕。你和你徒弟剛剛反映的問題，一時也分辨不出結果。我向你保證，賽後我們一定徹查。”

向雲蔚點頭同意了。

她眼下揪住白廚子，本來也不是為了分辨出結果。她原就不需要分辨結果，只看在旁交頭接耳的記者們，不出明日，只要除了這個會場，國營飯店主廚白自強的名聲從此就爛了。

臺上，為了轉移大家註意，廚師協會的老會長走上前來。

“就讓我來為諸位解答，”他高聲道，“方才白師傅提出一點質疑，向師傅的菜品不曾見過使用山貨，為什麽評委認為其兼具山珍海味。”

“總不能假熊掌也算山貨吧，就是個形。”臺下不知道是哪個人喊了一聲。

看來除了白廚子，其餘的廚師對於“山珍海味”這個點評也有不服者。

老會長拈著山羊胡笑了笑：“是也，也非也。山珍是指掌上明珠那道菜，可並不單指形似熊掌。那道菜裏雖不見山貨，但是入口是濃郁的菌菇香味。”

說到這裏，他郝然一笑：“慚愧的是，這道菜已經被吾等品嘗幹凈，不能與諸位分享美味。但席上評委都可作證，此菜風味堪稱山珍。”

臺上的其餘評委也跟著點頭，臺下眾人也都失了質疑聲。

老會長含笑看向臺下的向雲蔚：“小向同志，可否告知這菜中山珍的由來？”

向雲蔚一雙清淩淩的鳳眼蕩起笑意，答道：“我確實是用了那罐幹榛蘑。雖然都碎了，但是上好的榛蘑即便是碎了，泡出的水一樣蘊藏山野清香。或者可以說，正因為被碾碎了，所以才使得榛蘑內含的精華更容易流於水中。”

“原來是水……”白廚子面色灰敗，喃喃自語，言語之中沮喪悔恨滿溢。只是不知道，他悔恨的是走了歪路，還是小看向雲蔚，沒有徹底毀了她的法寶。

而臺上，老會長則是驚喜地高聲讚嘆：“原來是水！真是神來之筆！妙啊妙啊！”

其他人也紛紛點頭同意，方才還質疑的廚師面上也露出讚賞的神情。

姚奇勝輕拍話筒，引來全場註意，笑著高聲道：“讓我們再次，把最熱烈的掌聲送給我省首屆烹飪大賽冠軍得主——向雲蔚同志！”

全場歡聲如雷，經久不息。身在其間的向雲蔚，心中也如掌聲般歡欣雀躍。

她夢想中的湖春酒樓又更近了一步。

***

在之後的群英大會上，結束了表彰環節，向雲蔚就托人為自己引薦了商務局的孫局長。她並不知曉當日在文化宮休息室孫局長如何踩低自己捧高白廚子，她見到的，是一個領會過省長臉色而變得和藹可親的孫局長。

面對這樣的孫局長，向雲蔚直接對他說明了來意，希望能夠租賃湖東那座荒廢的酒樓。

孫局長將她這一行為吹得天上有地下無，說她這是響應時代的號召，又是為政府解決一處閑置資源，是一個雙贏、多贏的提議。只是他一人沒辦法拍板決定，還要等到他提交市裏開會議過才能答覆。但他拍著胸脯保證，一定會多多為向雲蔚爭取。

“何況，”孫局長言詞暧昧起來，“向小同志，你有高人青睞。這件事情要不了多久，我鐵定能給你好消息。”

向雲蔚沒有讀懂他傳遞出來的潛臺詞，不過當時會上人多事雜，她來不及問個明白。只能帶著孫局長的保證和先進模範的勳章獎勵，踏上了返回九元市的列車。

向雲蔚人還沒回到銀山鎮，關於她的報紙卻已經鋪天蓋地地雪片一樣，先飄到了九元市，飄到了銀山鎮。

原本九元市是金林省最偏僻，最窮的地區，銀山鎮更是九元市的窮鄉僻壤。但眼下，銀山鎮竟然飛出了兩個全省的勞動先進模範。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情，自然成了鄉裏鄉親茶餘飯後的談資。

就是在銀山中學裏，那些為了高考挑燈夜戰、補課備考的學子們，在休息時間也難免八卦起來。而恰好當事人之一、向雲蔚的愛人就在現場。大家按捺不住好奇心，都湊到了鐘鴻羽身邊。

鄉鎮中學條件簡陋。雖然通了電，可是電燈電力總是不足，尤其到了後半夜，往往燒得只有燈芯一絲紅，大家都是點著蠟燭看書做題。如今冰消雪融，天氣漸熱，火苗總是引來小蟲、飛蛾。旁人總是要時時分神揮手，唯有鐘鴻羽如同入定一般坐在燭火前，凝神算題。跳動的火光，將他俊秀的面容映得好似白玉一般。

聚攏起來吃瓜八卦的學生裏有人忍不住說了一句：“乖乖，我說向師傅怎麽早早嫁人，嫁給你這麽一個傻學生。鐘鴻羽，你真是生了一張好臉啊。”

說話的人是學生中年級最大的，說完一笑眼角都是笑紋，也就是占著年紀大才敢這樣開鐘鴻羽的玩笑。但即便是他說出口，也受到了眾人的指責。

“你怎麽好這樣講小鐘老師！”“老陳，你這個話過了！”

是的，向雲蔚不在銀山鎮的這些日子裏，鐘鴻羽已經搖身一變，成了銀山中學編外的一名數學補課老師。

今年首次恢覆高考，準備應考的不僅有在讀的學子，還有許多返鄉的知青，以及擁有相等學力但就業或是務農的人。於是銀山中學特地組織了夜晚的補課班，為廣大考生提供一個機會。

但到底是師資有限，學校唯一的一名數學老師年過六旬，講過白天的課要再支撐每晚的補習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。鐘鴻羽雖然不愛說話，但憑借著過人的數學天賦，被黃校長抓著來補課。

“你開不了口講課也成，就直接給他們寫題就是了。”黃校長抓壯丁時如是說。

黃校長對鐘家有恩，鐘鴻羽無有不從。

於是，鐘鴻羽每晚來上課。他進了教室也不多話，帶了試題謄寫在黑板上，留半小時給學生自己鉆研，接著也不多說，直接在黑板上解題。起初是壓不住堂下那些個成年或是甚至成家的超齡學生，烏泱泱滿滿一教室漸漸越走越空。鐘鴻羽也不著急，周而覆始，仍舊每晚帶題來寫。漸漸地，空了的教室又重新坐滿了。

原因無他，全銀山鎮數學最好的就是他了。他就這樣靠做題把一教室的學生做服了。

眼下有人調侃，個個都開口維護他。

大家數落完老陳，開始重新八卦。

“小鐘老師，我們可是看報紙了，你媳婦兒是不是真的那麽厲害呀？那菜，光是看照片我就流口水。”

“小鐘老師，怎麽說我們也算是你的學生呀，等到師母回來，可得請我們上門吃飯。”

“說來，師母什麽時候回來？”

有消息靈通地說：“不懂了吧，師母這個先進模範可光榮了，那可是要全市巡回演講呢，少說不得個把月才能回家呢。”

“喲，個把月再算上一來一去的，這都快趕上三個月不著家了。小鐘老師你就不擔心？師母這樣的人，又年輕又漂亮又能幹，一個人去外面都仨月了，你就不擔心不記掛？”

“平日也沒見寫家書寫情詩的寄過去，這可不成啊！小鐘老師，過日子也要處感情，可不能全仗著自己好看，你得會哄媳婦，讓她開心她才願意和你過哩。”

學生們越說越來勁，都知道鐘鴻羽不會開口答話，於是個個盯著他瞧，想從他臉上看出點答案來。

終於，鐘宏宇從演算紙裏擡起了頭。他剛剛是把學生的話聽進去的，此刻玉白的面容沒有變化，耳根卻悄悄泛起紅色。

他不覺把目光放向了窗外，想起來，向雲蔚離開的時候還是大雪紛飛，如今都已經是草長鶯飛的春天了，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回來。若是真要再巡回演講上一個月，帶去的試卷也不知道夠不夠做……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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